手寫信

早上整理好桌上剛結束的早餐，我趕緊趁小安出門前，端坐在餐桌前，拿了一張新買的卡片，提起墨水筆慢慢一撇一劃工整地寫著娟秀的字體。我寫這張卡片的態度不敢馬虎，抬頭尊稱、寒喧問候、祝福佳言通通到位，不求詞藻華麗，願求文從字順，從頭到尾檢查數回，深怕有錯字。一寫完，便將卡片放入信封，在封口時還貼上一張愛心貼紙，我並非在寫情書，卻如寫情書般慎重其事，因為這卡片是要寫給兒子的老師。寫卡片給是我跟兒子的老師保持一種親密交流的方式。

記得小安剛到美國來念幼兒園，我思量著該怎樣去跟老師去拉近距離，淑雲（兒子之前在台灣小天使幼兒園的老師）便告訴我：『用妳纖柔的文字阿！』她提及小安初次來到小天使時，我遞了一封手寫感謝卡給她，她收到後深受感動，從此之後我們拉近了距離，彼此間多了一份友誼。　

聽取她的建議，隔天一早我便下筆寫張小卡片給兒子在美國幼兒園的老師。

卡片交遞後的翌日下午，我去接兒子放學時，老師含淚向我傾訴：

『我教書二十多年，好久沒收到這麼令人感動的卡片。昨夜，我在床頭燈下一讀再讀，讀到捨不得收起，最後睡前還塞在枕頭下呢！』見老師露骨地將欣喜感動溢於言表，我何嘗不開心。

很多人一定想窺探我到底在信裡寫了什麼，為什麼可以讓老師如此感動。其實信中並沒有堆砌華麗的文字，之所以它感人是因為我花了時間用端正的筆跡把我想說的話娓娓寫出，墨水中沾著母愛滲入紙張裡，下筆時有些猶豫、有些斟酌，態度誠摯。

寫信這段時間很安靜，我只對收件人用心說話，這話並非藉由聲音傳達在耳裡後消逝不見，而是用一種永久性的文字寄放在收件人那裏。

收件人可以選擇在靜謐的角落，用最舒服的姿勢去捧讀這張柔軟的紙。她是唯一捧讀此信之人，這字跡是為她而寫的，那偷偷讀信的私密之貌恍如回到多年前與年少知己或情人之間魚雁往返般緊張期待，讀完後餘韻在耳、餘情在心，不由得一讀再讀。

我愛提筆寫信，知道用筆墨寫信比Email寫信還得用心數倍。Email打錯字時，可一再按刪除鍵重打；字醜還能選擇書法家才能練出的毛筆字型來寫。若真要振筆寫信，就只能用自己樸拙的字體，雖不夠秀逸，也不可歪歪扭扭、龍飛鳳舞，甚至還得求助於一把尺才能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一排排整齊的文字。

下筆前，要先在心裡鋪陳整封信的始章末節，一句話得在心中默念幾次，確認通順無誤後才敢提心吊膽地寫下。有時還得先在白紙上寫一次，再正式落筆。如此費工夫還不是怕那塗塗抹抹的立可白痕跡毀了整封信的美感。

唉！提筆寫封信要牽扯那麼多繁文縟節，現代人根本沒耐性花時間去好好地提筆寫信；若是您下次收到親筆寫的信，你便會知道它的可貴之處，讀信時也更加有感覺了。

 

我喜愛提筆寫卡片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我是不折不扣的卡片控。在美國不管大賣場小書店，總會擺放琳瑯滿目、色彩奪目的卡片，每張都有設計者的巧思及合宜的字句在卡片的上頭吸引顧客。我喜歡在走道卡片層架上去挑選卡片，我不怕路過的人用奇異的眼光看我，認為我太過時，我相信唯有這些卡片才有辦法在重要時刻替我傳遞內心深處最深的情感。

還記得去年某刻我忽然想起遠在洛杉磯的友人妮可。她兒子快滿一歲，我精心為他挑了張適宜的卡片。這張卡片的設計者用黑色簽字筆簡單描繪出一位小男孩拖著泰迪熊搖搖擺擺走路的背影。而我在卡片上如實地描述一位母親看見孩子會走路的那種欣喜。她收到後卡片後，立刻回信感謝我，她說她好久沒收到朋友用筆寫的卡片了，拆開時感動滿溢胸懷。

今年十月我回台灣，收到一封部落格讀者珊蒂親筆寫來的卡片。我從助理手上接過一身淡藍的素雅的卡片，我不急著在店裡拆閱，因我寫信慎重，讀信亦然。我按捺住渴慕讀它的心急，獨自信步地走到院落，涼風習習，我坐在石階上，確定心無旁騖後，才拆開信件。那一行行用黑色墨水筆整齊寫下的字跡竟莫名地加速我的心跳，它們等不及要傾倒在我心間，還沒讀就已充分感受到她那細膩又豐富的情感。在藍天白雲天下我靜悄悄地把字句反芻讀著，用一種貼近她的心情去讀信。珊蒂沒有留下住址及聯絡方式，她只希望我用心地去聆聽，而不需要苦思該怎麼回覆，雖然這不是什麼情話綿綿的情書，但我讀的格外沉醉幸福。 當你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人溝通，或是說你不知該怎麼表達感謝、思念或關心時，去鄰近書店挑張適合收件人的卡片。回到家把電腦移開，好好地花時間認真提筆，一撇一劃地將自己心裡想說的話寫下來，我想那收信人會藉由你的筆跡更能傾聽妳、了解妳，那是屬於你們之間的私密時光。況且這些魚雁往返的信如果保存得當，也許數百年之後，它會躺在博物館成為碩果僅存的珍貴文物也說不定，畢竟現在已經會提筆寫信者不多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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