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錢的無價回憶

周末假日早上如果沒有什麼特別計畫，我們一家人總喜歡去附近開車繞繞，看看街坊鄰舍有沒有正在舉辦車庫二手拍賣。美國當地居民偶而會利用假日把家裡不需要的物品通通擺放到前院或車庫，然後開放給路過的人參觀採買。這些物品很多都具有紀念價值，主人通常沒辦法心一橫將物品往垃圾筒丟去，唯有靠這種交易形式看看可否能有人撿去珍惜或再重複使用。

車庫二手拍賣裡所賣的東西都相當便宜，大部分是美金二十五分錢起跳，有些甚至是免費的。上次看到一組兒童實木床架，又新又美，竟是免費。主人認為他們用不著，放著也是囤積，丟掉浪費，盼著有人願意運走它。

不畏頂頭赤日炎炎，我們兵分三路去各尋所需，埋頭沉浸在二手拍賣的雜物堆裡，誰也不打擾誰。外子喜歡找一些DIY整修工具或零件、簽名棒球及球棒等。三歲兒子則是蹲在滿滿玩具的箱子前使勁地撈阿撈，看看有沒有新鮮玩意。我什麼都愛看，留下歲月痕跡的玻璃花瓶、瓷器、相框、書籍...等。

 

我恍如在逛歷史博物館，我會用手去觸摸這些吸附人類生活經歷及時代記憶的物品，任由舊時光這麼直搗心裡，時而驚喜、時而感動。當我翻閱《心靈雞湯》第一集的首刷書，憶起十多年前家家戶戶書櫃上都有這麼一本，在閒暇之餘相互分享書裡動人的小故事。當我敲打著年代久遠的油墨打字機時，達達噹、達達噹的聲音，帶我回到初學英文打字的歲月。我還瞥見好幾捲1980年到1990年令人懷舊的好萊塢電影錄影帶，驚愕發現封面上那些電影明星如湯姆克魯斯、李察基爾過去也曾是位英姿煥發的小鮮肉。

常常一個早上花不到五元美金，全家人歡歡喜喜抱了成堆的寶貝回家。

逛車庫二手拍賣除了可以用區區的幾枚零錢買到寶外，透由這些物品與原物主之間所產生的情感交流更是珍貴。

小安挑了幾尊戰隊玩偶拿在手上把玩，一位約十歲大的小男孩奔跑前來向小安用肢體比畫兼滔滔解說。

『他小時候這些玩偶都不離手的。』小男孩的母親笑說。

我看見那位小男孩拾起曾經愛不釋手戰隊玩偶又大戰了一回，眼神模樣那麼地精彩，彷彿他知道這是最後一場戰役了。

『這真的很好玩，你一定會很喜歡!』離去前，小男孩不忘向兒子再次呼喊。

小孩與玩具的離別竟如此傷感，難怪皮克斯電影拍攝製作的《玩具總動員》系列卡通能席捲全球，劇情不分大人小孩皆被感動，成為電影史上的經典之作。

 

又有一天，我們逛到了一戶人家，一對年逾古稀、鬢髮蒼白的老夫婦帶著墨鏡、面帶笑容地仰坐在前院洋傘下，他們四周攤放著數十年的歲月回憶，從結婚生子到孩兒離家，家中物品已堆滿。年華老去，許多東西留不住、也丟不下，他們希望找有緣人承接這些珍貴回憶。東西樣樣便宜到近乎是送的，他們不在乎換得多少錢，畢竟這些物品對他們來說不是用金錢去衡量。

在雜物堆裡，我看上了一只雕花雅致的玻璃花瓶，計畫去把路邊被丟棄的花草枝葉插在這瓶裡。接著，又瞥見了一本泛黃破舊、厚如磚塊的食譜，好奇使然俯身輕輕翻閱。書裡頭囊括所有美國料理菁華從開胃菜、主菜到甜點，可說是一本美國傳統家餚的百科全書。由於本身我對美國食物實在沒有太多興趣；猶豫片刻時，身形嬌小的老太太從躺椅上起身緩緩地走向前來。

『這本食譜是我年輕時買的，裡面菜色豐富，有派、有蛋糕、有肉類、有蔬菜…我全都煮過。』她向我仔細地介紹食譜，用一種懷念的口吻；遂而，她翻了幾頁，用那佈滿皺紋的手一一指出幾道她全家人最愛吃的料理，建議我務必試著煮看看。

她溫柔滄桑聲音在我腦裡掀開了一幕幕栩栩動人影像。那年，老太太姿態年輕，穿著一襲洋裝，繫著圍裙站在廚房的料理台前，斜斜的夕陽把她的臉龐及金髮照的光采動人。她翻閱著這本放在廚房的食譜百科，選定今晚的料理後，細心遵照食譜的步驟烘烤烹煮。一不小心沾著手的醬汁把食譜弄髒了，烘烤餅乾時一不小心撕了食譜一角，現在看來皆是愛的印記。

年輕婦人看著這本食譜為家人煮飯，一煮便是歲歲年年流逝，轉眼年逾八旬。廚房裡那曾熱熱鬧鬧、忙碌不歇的景象也閒淡下來了。她終於捨得放下這本參考了五十幾年的家庭食譜，想用二十五分錢傳承到我手上。這份情意我實在無法拒絕，我從荷包裡拿了一枚硬幣換了這本在情感上及實體上都相當厚重的書。

離去前，老太太握住我的手，眼神滿是柔情地說：『我有三個小孩，他們都結婚生子了。每當我回顧這人生，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就是 "Awesome! " (出乎意料的美好!) 。我很開心我八十歲了，有過美好的人生，我相信等妳到八十歲時，也會跟我有同樣的感受。』

『嗯！我知道，謝謝妳的書，我會好好珍惜的！』我緊緊抱著胸前那本破舊到快解體的食譜，忍著淚大力地點著頭。

 上車前，我與老太太擁抱道別。

看著她揮手的身影，我感受到她何等幸福，生命何等美麗。道路盡頭車子轉了彎，我用指腹輕輕地一頁頁翻閱這本食譜，那舊書的氣息、泛黃的汙漬掀起了老太太家中許多往日時光 — 女主人在火爐前用心烹煮家人晚餐，孩子們用杓匙大口吃著母親做的點心，全家人圍著餐桌享受家常料理的歡笑聲 — 現在我用二十五分錢帶走這家庭無價的回憶，心中有一股止不住的暖流，淚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掉進食譜裡。

這本1950 年代的食譜大百科是一家人的記憶!


看這本食譜破舊的程度可知老太太真的從年輕到老一直很認真地幫全家人準備晚餐!改天再用心思把這本書修補好。翻完食譜後為了緩和傷感，我跟KJ說：『如果我們把這本食譜的菜都煮過一遍，我們就可以出師回台灣開美式餐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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